《囚笼》里哈米德递出的那碗酥油，到底照亮了什么？

茹基娅侧着身子不愿看人的模样，我记了好久。《囚笼》的故事之所以让人放不下，是因为它把主角的难民出身和性格里的隐忍缠得太紧了，连带着那些突然冒出来的相遇、又突然碎掉的念想，慢慢织成了一张让人喘不过气的网。刚开始读的时候，我总觉得哈米德活得太麻木了 —— 十几岁就离开海边小镇的家，跟着法吉尔老人守着十字路口那家小店，每天看着工人拖着步子经过，晚上得等那些游荡的人都回家了才打烊，他居然还会为自己售货熟练而沾沾自喜。
 
直到那个姑娘出现，我才反应过来，他不是麻木，是早就接受了这种被圈住的生活。羽毛君写那种 “习惯了不自由” 的状态，细到什么程度呢？他坐在充当钱柜的箱子上休息时，连叹气都带着股认命的味道，好像这辈子就该这样了。
 
这本小说里，哈米德的日子原本真的没什么波澜。他露天睡在院子里，下雨天就蜷在店里角落，一年多几乎没怎么出过门。想念父母和家乡的时候，也不敢大声哭，就一个人躲着泣不成声。改变是从茹基娅来打一先令的印度酥油开始的。那天他都已经打算关门了，抬头看见她站在门口，一下子就忘了要干什么，直到她不耐烦地催了一句，他才慌忙弯腰打油。我后来还特意回头重读了这段，姑娘裹着块棉布，布头塞在胳肢窝下，布料贴在身上，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肩膀，居然有点发亮。
 
哈米德递回碗的时候，手都有点抖，心里又慌又甜，看着她走进夜色里，突然就厌恶起自己来 —— 身上臭烘烘的，腿因为天天守店缺乏锻炼都变了形，一辈子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困在这方寸之地。我当时看到这儿，盯着屏幕愣了好一会儿。不是同情他，是那种突然被戳中什么的感觉 —— 他之前还总跟自己说，守着小店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，也挺好，可在喜欢的人面前，所有自我安慰的铠甲都碎了，只剩下无处遁形的自卑。他甚至不敢多问一句姑娘的名字，就只能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翻来覆去地想，自己怎么就活得这么窝囊。
 
后来茹基娅又来买过豆子和糖，哈米德称分量的时候，总会下意识地多给一点，姑娘偶尔会冲他笑一笑，还告诉他自己叫茹基娅，说老家在姆文贝马林戈，要走乡间小路还要爬山才能到。这本小说里的对话都特别短，没什么华丽的词，但藏着好多没说透的东西。茹基娅说自己在赤道酒店当女招待，说那里有游泳池、铺着地毯，住的都是白人和欧洲人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“没有荒郊野外来的、会把床单弄得臭烘烘的人”。
 
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我心里咯噔一下，哈米德肯定也听出意思来了，可他还是忍不住在晚上关店后，站在后院门廊上轻声喊她的名字，一遍一遍的，幻想她能听见，幻想她会走过来，把手搭在自己脖子上，把这个其实并不怎么熟悉的姑娘当成了唯一的救星。这种明知不可为还偏偏要想的劲儿，比直接被拒绝更让人难受。他想逃离的不只是小店的禁锢，还有难民身份带来的那种抬不起头的自卑，想守护的不过是一点点被人正视的温暖，可连这点念想，都被现实一点点碾碎了。
 
法吉尔老人住在店后头，身体一直不好，总喜欢喊哈米德陪他聊天，聊店里不景气的生意，聊等着他的死亡。有一次老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起自己的残生，哈米德就坐在旁边听着，两个人一个主一个仆，其实都被困在各自的困境里。我记得有个细节，哈米德帮老人照看小店，老人给提供食宿，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，说好听点是彼此慰藉，说难听点，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。
 
后来茹基娅的理想形象彻底破灭，哈米德的念想也跟着碎了，他没哭闹，也没跟谁抱怨，就只是回到了之前的生活，继续守着小店，看着人来人往，好像那段心里起过波澜的日子从来没存在过一样。这本小说完结的时候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结局，结局里哈米德还是那个小店售货员，依旧独自过夜，只是再也没有提起过茹基娅的名字，再也没有在晚上偷偷喊过她的名字了。
 
现在回想起来，最让我忘不掉的还是哈米德第一次递出酥油的那个夜晚。昏暗的灯光，姑娘冷淡的侧脸，他心里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自我厌恶，这些细节像电影画面一样留在脑子里挥之不去。他真的只是想被人平等地看待一次，想拥有一段不被身份和处境拖累的感情，可就连这点简单的愿望，在那个被殖民影响、等级分明的社会里，都成了奢望。
 
《囚笼》里没有奇迹，没有逆袭，哈米德依旧守着那家小店，法吉尔老人或许还在和他抱怨生意不好做，只是那些关于茹基娅的幻想，那些偷偷藏在心里的期待，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夜晚了。他还是会坐在那个充当钱柜的箱子上休息，还是会看着来往的行人，或许还会为自己熟练的售货技巧而沾沾自喜，只是眼底的光，再也没有亮起来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