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寂寞星星歌舞厅》里那记耳光和没说透的心意

齐农打陈迦行那一巴掌，我盯着屏幕愣了好半天。《寂寞星星歌舞厅》里的人好像都这样，出身自带一堆甩不掉的担子，性格又闷得很，心里话全往肚子里咽，偏是这份憋着的劲儿，让偶尔的爆发格外扎眼——不是那种笼统的疼，是看着文字都能脑补出陈迦行瞬间僵住的肩，还有齐农垂在旁边、指尖轻轻抖着的手，连空气都像凝住了似的。
 
齐农打十六岁起就没过上过顺日子，妈走得早，爸又意外摔断了腿，书也没法读了，只能去喜妹的歌舞厅看场子。姜可写千禧年前后小镇青年的难，是真的不刻意卖惨，就说他给陈迦行买新款奥特曼，自己身上那件外套洗得领口都起球了还在穿；夜里带陈迦行去舞厅，总把小孩往角落护着，生怕那些晃眼的霓虹刺着他。陈迦行是他从商场捡回来的，七岁的小不点被外婆扔在人流里，直接钻到柜台底下不肯出来，连饭都不敢要，就因为外婆临走前说他是妈妈的累赘。那时候齐农才十九岁，对着这个浑身是刺的小可怜，嘴上硬邦邦怼“别给我添麻烦”，转头就托喜妹帮忙，给陈迦行办了入学手续，让他在河流镇读上了小学。
 
这本小说里的人物关系总裹着一层雾，齐农对陈迦行的好，一半是受陈迦行父亲陈七所托，一半是自己也舍不得这个小不点。陈七是齐农藏了多年的心意，票夹里压着写给陈七的情书，手腕上戴着陈七送的表，连身上的纹身都和陈七是一样的。这些细节姜可写得很淡，却在陈迦行发现情书的那一刻突然炸开——五年级的小孩还不懂“我爱你”三个字的重量，只把那页纸默默塞回抽屉，却在心里记下了这个秘密。后来陈七回国，饭桌上陈迦行看着两人相似的纹身，看着齐农望向陈七时眼底的光，才突然懂了，自己赖着不肯走的这个人，心里从来都装着另一个人。
 
陈迦行的数学天赋被上海竞赛组看中时，所有人都劝他去上海，只有他梗着脖子说“我就要待在你身边”。十四岁的少年不懂掩饰心意，直愣愣地告白，却被齐农用一句“我比你大十二岁，还是个男的”堵了回去。他急了，红着眼睛反问“你可以喜欢我爸爸，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”，这句话像根刺扎在齐农心上，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。我重读这段的时候，特意倒回去看了前文，齐农那时候的慌乱不是厌恶，是怕自己的心思被戳穿，怕耽误了这个前途光明的少年。陈迦行捂着脸问他“你养我，是不是只因为我爸爸”，齐农说“是”，那句话比耳光更疼，少年转身跑了，没看见齐农背过身去，用力攥紧了拳头，指节都泛了白。
 
那之后陈迦行去了上海，却总在qq上更新动态，故意发手臂打石膏的照片。他算准了齐农会心疼，果然没几天就看见齐农出现在寄宿学校门口，手里还提着温热的晚饭。陈迦行坦白照片是故意拍的，说“我就要追求你，你爱我爸爸，可他不爱你”，十六岁的直球带着少年人的孤勇，齐农没拒绝，也没答应，只是默默帮他拆了石膏，陪他吃了晚饭。那时候我以为事情会慢慢好起来，却忘了这本小说里从来都不缺转折——喜妹的女儿误杀了人渣父亲，当年齐农帮着处理了后事，如今东窗事发，他必须承担责任。
 
齐农把父亲送进疗养院，去上海见了陈迦行，只说“你去德国念短学期吧，我们不可能”。这是他第二次推开陈迦行，第一次是用耳光和谎言，第二次是用最平静的语气，断了两人所有的可能。陈迦行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，没追上去，却在齐农入狱后，一次次回到河流镇，想探视却被拒绝。直到两年半后，齐农获得假释，在共同朋友的婚礼上重逢，那天晚上陈迦行吻了喝醉的齐农，齐农没有推开他。第二天早上，两人像往常一样相处，齐农没提入狱的日子，陈迦行也没问为什么拒绝探视，只是在齐农说“还是喜欢小时候的你”时，懊恼地跟小时候的自己吃醋。
 
《寂寞星星歌舞厅》的结局很淡，没有轰轰烈烈的复合，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告别。齐农的父亲腿部并发症严重，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疗养院，知道自己一辈子都离不开河流镇。陈迦行从德国回来，想留在河流镇照顾他们，却被齐农第三次推开。“你回去吧，不要再来了”，这句话说完，陈迦行删了所有联系方式，回了上海。小说完结在齐农和父亲回到从前的生活，每天去铁轨边散步，就像陈迦行没来过一样。而陈迦行偶尔会想起在河流镇的日子，想起齐农给买的奥特曼，想起那记耳光，想起没说出口的心意，却再也没回去过。
 
喜妹最后替女儿承担了所有罪责，在监狱里度过余生，那个在歌舞厅里对所有人都温和的女人，终究为自己的善良付出了代价。还有群书哥和哑巴舞女，姜可只用了寥寥几笔，却让人印象深刻，他们的心意无疾而终，就像那个年代里很多没说出口的感情，被埋在小镇的烟火气里，渐渐消散。结局里没有谁得到幸福，也没有谁彻底解脱，齐农守着父亲留在河流镇，陈迦行在大城市里继续读书，两人就像两条交叉过的线，终究走向了不同的方向。
 
我有时候会想，齐农当年说的“不可能”，到底是因为年龄和性别，还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枷锁。他背负着父亲的病痛，背负着喜妹的秘密，背负着对陈七未说出口的心意，从来都不敢正视自己对陈迦行的感情。而陈迦行的勇敢，终究没能冲破那些现实的阻碍，最后只能把回忆藏在心底。那个寂寞星星歌舞厅，终究没能留住两个互相牵挂的人，就像齐农没能留住陈七，陈迦行没能留住齐农一样。
 
齐农后来应该还会戴着那块旧表，看着票夹里的情书，想起陈七，想起那个钻到茶几底下的小不点。只是他再也不会知道，陈迦行在上海的日子里，总对着那块被齐农捡回来的新表发呆，那是他当年准备送给齐农的礼物，也是他没说出口的心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