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撒野》里顾飞在湖边烧纸的那个黄昏

每次想起顾飞蹲在湖边烧纸钱的样子，就总觉得《撒野》这故事里，藏着太多被出身捆住的挣扎，还有两个人凑在一起时才敢亮出来的软。蒋丞的叛逆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服输，顾飞的冷漠是裹在外面的保护层，这两人的相遇从不是偶然，是钢厂这片灰蒙蒙的天地里，两个想喘气的人撞在了一起，而《撒野》就这么顺着他们的脚步，把出身里的泥沼、性格里的硬气，还有那些突然改变人生轨迹的瞬间，都揉成了一个让人挪不开眼的故事。
 
蒋丞是被养父母扔回钢厂的，带着一身重点高中优等生的骄傲，却撞进了一间弥漫着酒气和烟味的小屋。亲生父亲李保国是个邋遢的酒鬼，嗓门大还爱骂人，得了肺癌也改不了打牌酗酒的毛病，哥哥李辉和他如出一辙，满脑子都是钱，动手打人更是家常便饭。蒋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扎根在这里，他的目标很明确，就是考回大城市，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家，他把激励自己的标语贴满出租屋的墙，每天只睡四个小时，熬着夜也要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。
 
顾飞则是土生土长的钢厂人，被叫做“钢厂小霸王”，却背着没人知道的重担。他爸爸生前家暴，妹妹顾淼就是因为这个患上了自闭症，几乎不说话，只会对着熟悉的东西发呆，妈妈总在找不靠谱的男人，家里的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。他藏起自己的摄影天赋和音乐才华，靠着一身戾气在钢厂立足，直到蒋丞出现，那个从大城市来的少年，像一束愣头青似的光，直直撞进他早已麻木的生活里，拉着他打篮球，让他当摄影师拍自己，甚至逼着他一起复习备战高考。
 
李保国跳楼自杀那天，应该是蒋丞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之一。那个他看不起、甚至想彻底断绝关系的亲生父亲，就那样以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生命，而李辉非但不哭，还在一旁诬陷蒋丞拿了李保国的救命钱，对着他又吵又闹。蒋丞站在那片混乱里，心里的最后一点念想大概也碎了，是顾飞冲过来把他护在身后，替他摆平了那些烂事，那一刻蒋丞才真的明白，在这个地方，能拉住他的只有顾飞。这件事之后，蒋丞换了电话号码，彻底断了和李辉、还有养父母的联系，他不再执着于“家”这个字，因为他知道，顾飞在的地方，才算得上是他的落脚点。
 
印象最深的还是顾飞在湖边烧纸的那个场景，每年他爸爸的祭日，妈妈都要催着他去湖边烧点纸钱。那天黄昏，天是灰蒙蒙的，湖面飘着一层薄雾，顾飞蹲在岸边，手里拿着打火机，一点一点点燃那些黄纸，火苗映在他脸上，能看到他眼底藏不住的害怕和压抑。他没说话，只是盯着那些跳动的火苗，直到纸烧完变成灰烬，被风吹着飘到湖面上，他还蹲在那里一动不动。蒋丞就站在不远处陪着他，没上前打扰，只是默默等着。顾飞后来没说那天在想什么，但我总觉得，他不是在怀念那个家暴的父亲，是在害怕自己会变成那样的人，害怕自己永远逃不出这片湖，逃不出钢厂的枷锁。
 
巫哲把这段写得很淡，没有多余的情绪描写，却比任何抒情都让人揪心。顾飞起身的时候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，走到蒋丞身边，只说了一句“走吧”，语气和平常没两样，可蒋丞却伸手牵住了他的手，没说话，只是用力握了握。就是这个小动作，比任何承诺都管用，顾飞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了下来，跟着蒋丞往回走，两个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，投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，成了那个黄昏里最亮的风景。我看到这里的时候，特意停下来翻回去看了两遍，不是觉得有多感动，是突然懂了顾飞的隐忍，他不是不想逃，是不敢，直到蒋丞出现，告诉他“你可以跟我一起走”，他才敢试着松开握紧的拳头，把心里的害怕露出来。
 
顾飞曾说蒋丞是他“意料之外的意外”，这句话真的太贴切了。蒋丞邀请他参加篮球赛，让他的篮球天赋被看见；做他的模特搭档，让他重新拿起相机；甚至用激将法逼他学习，让他敢去想高考这件事。可顾飞也有过退缩，在顾淼病情恶化，妈妈又带回不靠谱的男人时，他想松开蒋丞的手，想让蒋丞自己走，别被他拖累。但蒋丞没放，他去找能治疗顾淼的医生，打工赚钱凑医药费，陪着顾飞一起熬，告诉他“你想闭着眼，我就陪着你；你想睁开眼，我就能听到”。
 
高考结束后，蒋丞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名校，顾飞也凭着摄影作品被当地师范学校录取。离别的火车站台上，顾飞给了蒋丞一枚刻着“左肩有你”的戒指，没说太多话，只是看着他上车，直到火车开动，才转身离开。那时候我还担心他们会因为异地分开，毕竟顾飞还有顾淼要照顾，还有妈妈的事要操心，可没想到，他们真的熬过来了。
 
这本小说完结的时候，结局写得很实在，没有轰轰烈烈的桥段，只有平淡的安稳。蒋丞成了法律顾问，顾飞当了摄影师助理，他们在新的城市安了家，顾淼的病情也慢慢有了好转，不再是那个只会发呆的小女孩，偶尔还会对着顾飞和蒋丞笑。顾飞的妈妈最后和刘立在一起了，刘立接手了杂货铺，把生意做得很好，顾飞也渐渐放下了对妈妈的芥蒂，偶尔会回去看看。李辉后来因为欠了高利贷被打成了植物人，蒋丞没去看过他，大概是真的不想再和过去的烂事有牵扯。
 
结局里的顾飞，应该再也不用去湖边烧纸时独自害怕了吧。蒋丞会陪着他，也许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，但会像当年那样，牵住他的手，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。《撒野》里的救赎从不是单方面的，蒋丞拉着顾飞走出泥沼，顾飞也给了蒋丞一个真正的家，那个蒋丞曾经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的、踏实的家。
 
有时候会想，顾飞当年在湖边烧纸的时候，会不会想到后来的日子。想到自己能走出钢厂，想到顾淼能好转，想到身边有蒋丞陪着。大概不会吧，那时候的他，连明天都不敢多想，只能靠着一身硬气撑着。可就是这样两个连明天都不敢保证的人，硬生生靠着彼此，在满是泥沼的日子里，撒着野奔向了光。
 
现在再翻这本小说，还是会停在湖边烧纸的那段。天依旧是灰蒙蒙的，湖面依旧飘着雾，可两个少年的影子，却再也不会被孤单拉得很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