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我者皆不可状》里玛卡贝娅问怎么买一个洞……

玛卡贝娅歪头像鸽子般垂肩的样子，看完好久都没散。《我者皆不可状》的故事里，她的出身和性格几乎是绑在一起的，底层长大的姑娘连“说说自己”都觉得害怕，被奥林匹克吼两句就慌忙道歉，连反驳都不敢想，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茫然和逆来顺受，全藏在她细碎又笨拙的回应里。这故事没刻意渲染苦难，却把阶级带来的无形枷锁写得扎心，她连拥有一口属于自己的井都觉得是奢望，只能怯生生问别人怎么买一个洞，好像连“愿望”都要小心翼翼地藏在笨拙的措辞里。
 
纯情比巴卜把玛卡贝娅的初始状态写得太真实了，她不是那种会奋起反抗的主角，甚至没什么明确的核心目标，既不想改变什么，也逃不开眼下的处境，只默默记着小时候见过的粉白房子和庭院里的深井，那口井就成了她对“好生活”唯一的具象想象。这和小说里的社会结构太贴合了，不同阶级之间像隔着不可逾越的屏障，底层人的可能性被牢牢限定，他们知道有另一种生活存在，却连靠近的念头都不敢有，玛卡贝娅就是这样，她连“做人”的底气都没有，只会在奥林匹克的斥责里反复说“我相信，我不想让你生气”。
 
书里有段对话我来回读了好几遍，就是他们坐在免费的公共广场长椅上那段。奥林匹克先说“果然”，玛卡贝娅追问“果然什么”，他急了喊着要换话题，让玛卡贝娅说说自己，姑娘却惊得反问“我？！”，奥林匹克不解地质问她“你不是人吗？人可以说说人”，她却只能嗫嚅着道歉，说“我不觉得我很是人”。后面奥林匹克被她问得不耐烦，说要走，她又慌忙追问“我怎么做才能有治呢？”，直到对方骂她只会说蠢话，她才小声说“我觉得我不会说”。全程玛卡贝娅都在被动迎合，连表达自己的恐惧都带着讨好的意味，那种被生活磨掉所有棱角的麻木，不是靠形容词堆砌的，是藏在每一句对话的停顿和语气里的。她问“你知道该怎么买一个洞吗？”的时候，没有愤怒也没有不甘，只有纯粹的茫然，好像连“买一口井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，只能简化成“买一个洞”，那份贫瘠的渴望，比任何控诉都更戳人。
 
玛卡贝娅和奥林匹克的相遇算是第一个转折点吧，本来她只是在底层麻木度日，遇见这个意气风发却又暴躁的人，好像有了一点点向外张望的缝隙，可这份缝隙最终还是成了煎熬。奥林匹克总说自己会被全世界知道，他的野心和玛卡贝娅的渺小形成了太鲜明的对比，他越是激昂，就越显得玛卡贝娅的愿望卑微到尘埃里。后来他们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多，奥林匹克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，玛卡贝娅的怯懦也越来越重，这段关系没给她带来救赎，反而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“不合时宜”，连提问都会被斥责，连愿望都显得愚蠢。
 
另一个转折是玛卡贝娅对自身存在的怀疑越来越深，她开始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，甚至不觉得自己是“人”。小说里写她“在平凡的一切当中发现了非凡的一切之源头”，可这份发现没给她带来力量，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虚无。她不像书里那个想护佑一方的女侠，女侠至少有反抗的勇气，哪怕最终战死沙场，留下一儿一女，也算是活过一场，而玛卡贝娅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，只能在自我否定里打转。还有一个转折是她对“井”的渴望逐渐被虚无取代，后来她不再提买洞的事，反而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，可越是思考，就越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，这种精神上的贫瘠，比物质上的匮乏更让人窒息。
 
这本小说去年完结了，结局里的玛卡贝娅最终走向了死亡，她在完全的意识里让自己的夜晚融入了夜晚，把自身的虚无变成了唯一的实存。她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死，而是像从未存在过一样，悄无声息地消解在虚无里，到最后，她终于“完全就在自身里：在死亡里，满溢着生命”。结局里那个想护佑一方的女侠早就战死了，留下的孩子成了她仅存的痕迹；还有个角色因为误杀爱人，最终孤独终老；奥林匹克呢，书里没明确写他的最终归宿，只知道他那些“被全世界知道”的野心，终究没能实现。
 
玛卡贝娅到死都没拥有那口井，她到最后都没弄明白怎么买一个洞，甚至没来得及真正“做一次人”。小说里写她“牺牲那对于自身实存的确信，以求赋予她自己所变成的这一爱之虚无一个意义”，可她到最后也没找到那个意义。《我者皆不可状》里的这些角色，好像都被命运推着走，有的奋起反抗，有的逆来顺受，最终都逃不过各自的结局。玛卡贝娅最后说“我整个存在像是已与死亡融混”，她的死不是结束，更像是对她这一生贫瘠存在的最终注解，她成了那个“不具正当性的死者”，唯一一个不会予人死于偶然之印象的人。
现在想起她问“怎么买一个洞”时的语气，还是会愣神。她只是想要一口属于自己的井而已，为什么就这么难呢？